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㈤、板桥画竹,简朴的几枝几叶,都是刻意经营的结果:“四十年来画竹枝,日间

历史故事 2024年10月12日 12:20 1.4W+ Ambition

㈤、板桥画竹,简朴的几枝几叶,都是刻意经营的结果:“四十年来画竹枝,日间

挥写夜间思。冗繁削尽留消瘦,画到生时是熟时。”

㈥、板桥画竹,是写意画,但是与工笔干系极大:“殊不知写意二字,误多少事。

欺人瞒自己,再不求进,皆坐此病。

必极工而后能写意。”

㈦、板桥画竹,得力于书法:“日日临池把墨研,何曾粉黛去争妍。要知画法通书

法,兰竹如同草隶然。”“山谷写字如画竹,东坡画竹如写字。不比寻常翰墨间,萧疏

各有凌云意。”“一节一节一节,一叶一叶一叶,浑然一片玲珑,苏轼文同郑燮。”

㈧、板桥画竹,着眼点全在“活”字:“不泥古法,不执己见,惟在活而已矣。”

板桥画竹千变万化,但万变不离其宗,焦点就是在于创造。这样一个基本点板桥多

次说过,或云自立门户,或云自树其帜。他浏览苏轼的竹,文同的竹,石涛的竹,但是

他公开宣言,他的竹是他自己的创造:“画竹插天盖地来,翻云覆雨笔头栽。我今不肯

从人法,写出龙须凤尾排。”他对于自己的创造充满信念,自称自己的文章是掀天揭地

之文,字是震雷惊电之字,言论是呵神骂鬼之谈,画是无古无今之画。他屹立于书坛、

画坛,宛如临风一竹,清光照人,生气勃勃,有自家面貌。

据说,曾经有一大户大家请板桥画竹。这户人家大门前便是粉壁。板桥酒醉之时业

已起更,主人铺纸,板桥说,就在粉壁上作画吧。说毕便将大盆墨洒向照壁,墨迹在壁

上扬扬洒洒。主人摇头,看护安排老人入睡,说明天就不画了。是夜,风雨大作,大雨

把粉壁上的墨迹淋了一番,到了第二天大早主人閤家惊诧,那照壁上竟是一幅墨水淋漓

的竹子。另有几只麻雀(sparrow),误以为照壁里便是竹林,撞昏在壁下。相传中板桥画竹之技,

神奇如此。他画兰、画石,也有超人的工力,也有多样的奇托,也有许多相传故事。

三、芝兰之交

60岁以外,板桥辞官返里,在扬州旅居卖画十年左右。复显和尚谈他与板桥的交往

是“避暑过郊寺,迎凉坐竹林”;朱孝纯回忆板桥行踪,有“古寺何年载酒瓢,竹林寒

翠晚萧萧”之句,可见板桥较多的时间是住在城北的竹林寺。

板桥所设想的闲适生活,概括起来说,是三间茅屋,细雨微风;窗外修竹,窗里幽

兰;良朋辄至,俗客不来。他和诗友、画友交往频繁。乾隆二十一年(1756年)二月三

日,他主持一桌会,每人交百钱,作终日之欢。初聚的是黄慎、王文治、金兆燕等八人,

午后又有朱文震参加。板桥兴致很高,画了九畹兰花,以志其盛。画好的画交给席中最

年长一些的程绵庆携去,其清雅如此。为九人之会,他有一首《一剪梅》,写得跌宕多姿,

宛如流水行云:

几枝修竹几枝兰,不畏春残,不怕秋寒。飘飘远在碧云端。云里湘山,梦里巫山。

画工老兴未全删,笔也清闲,墨也斓斑。借君莫作图画看,文里组织,字里组织。

当日座中有黄慎,板桥和黄慎属于至交。早在20年前,黄慎作画,常请板桥作题。

板桥题句中,有诗、有词、有跋语,现在是老朋友了。比起黄慎来,板桥和金农的交谊

也许更丰厚些。两人不仅常常论画、论书,而且常常论诗、论词,还论及古董的观赏。

彼此在书信中常以知己相等。板桥在信中累有惊世骇俗的言论,对世人鞭挞颇多,嘱寿

门“慎勿轻以示人”。金农称他和板桥的友谊是“相亲相洽,若鸥鹭之在汀渚也”。板

桥在潍时,误闻金农已死,设了牌位,著了孝服,进行哭祭,相交之厚如此。现在板桥

返扬,金农已出游,两人后见于僧庐,百感交集。金农赠板桥一幅自画像,板桥为金农

作墨竹数枝。金称板桥的字“一字一笔,兼众妙之长”,板桥的画“颇得萧爽之趣”,

而板桥则称金农“诗文绝俗”,对他“伤时不遇”的境遇十分同情体贴,这些都是“知

己”的显示。

与板桥过从甚密的骚人墨客,另有李方膺、汪士慎、高翔、陈馥、高凤翰、华嵒以

及董伟业等人。李方膺也是一位罢职县令,所作书画与板桥趣味相近。乙亥之年,板桥

曾与他及李鱓三位共作松竹梅图,为何氏祝寿。方膺画竹,板桥题为“可以为箫,可以

为笛,必须凿出孔窍”,又说“世间之物,与其有孔窍,不若没孔窍之为妙也”,这是

经历坎坷之谈,颇富寄寓之趣。板桥为高凤翰题画甚多。西园晚年的画,板桥认为“其

笔墨之妙,古人或不可以到”,而年轻时的画,板桥也认为“已压服一切”,甚至画上有

蛀洞,也认为“此幅已极神品逸品之妙,而虫蚀剥落处又足以助其空灵”。先人认为高

凤翰的画加上板桥的题,“相互映带,精采双妙,想见两老风流,明窗展对,满纸生动”。

⑤汪士慎画竹,画梅,板桥曾题过诗,题过句,赞他“妙写竹”;高翔善画山水,板桥

小题大作,说是“何日买山如画里,卧风消夏一床书”,堪称双璧。他还为陈馥墨竹题

过诗,和陈馥相助过《苔石图》,自称郑、陈两人是“二妙手”:“郑家画石,陈家点

苔,出二妙手,成此峦岩,旁人不解,那边飞来。”用笔老辣,趣味横生。

板桥返里,因为身份与往日不同,所以与官府的往来也较已往为密。事先扬州地方

地位最高的官员是从三品的两淮盐运使。乾隆初年,两淮盐运使是山东人卢雅雨,郑卢

交往,前文业已述及。板桥罢官返里之乾隆十八年,卢恰巧再任淮南盐使。据说,板桥

至盐署拜望卢,守门的刁吏见板桥衣著不整,拒不通报。旁人说,这是扬州文士,不可

怠慢。刁吏长得嘴尖肚大,正捧着紫砂壶品茗,便指着壶要板桥作诗一首,以证明自己

的文士身份。板桥即指着茶壶说:“嘴尖肚大耳偏高,才免温饱便自豪。量小不堪容大

物,两三寸水起波涛。”既是指壶,又是指人,惹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。卢见曾十分敬

重板桥,有“风流间歇烟花在,又见诗人郑板桥”之句。当日盐署中的“苏亭”“寸鱼

两竹之轩”匾额,就是板桥手书的。乾隆廿三年丁丑,卢见曾继早年王渔洋虹桥修禊故

事,复有虹桥雅集之举。这是主人借此大会东南文士,诗酒唱和,以扩大影响。卢有七

律四首,辨别用尤、仙、东、庚韵,一时和者达七千余人。板桥一和再和,其中名句,

有称颂此番盛举的:“词客关河千里至,使君风姿百年清”,有自述心志的:“莫以青

年笑老年,老怀豪宕倍已往。张筵赌酒还通夕,策马登山直到巅。”这一年板桥65岁了,

可见他身体很好,游玩的兴致也很浓。

65岁尚能骑马登山,到了68岁,即庚辰之年,板桥爬山就困难了。是年九月,他在

一则题画中说:“登高不果,过吴公,湖上写此。”有人认定吴公即杭州太守吴作哲,

湖上即西湖。那么登高不果,便是访韬光庵未能如愿了。板桥有没有三游杭州,作者以

为目前材料不全,未能确论。但可备一说。

在故里兴化,板桥与县令白钊麟也有交往。白在兴化约任一年,颇有抱负。他有一

副对联,请板桥书写,悬于拱北台的望海楼上,兴化人记得此事。这副对联是:“废者

兴之,缺者补之,县既敝而来,应须整顿;楼则高矣,城则深矣,事将成而去,能不流

连!”⑥

板桥画名大增,向他求书求画者甚多。据金农《冬心先生题竹题记》中所述,有人

知道他好酒,在灯红酒绿之间,捧了扇子,送来雅牋,请他画几笔,题几句,“板桥不

敢不应其索也”。有时书画不中主人意,则重新书画,以至墨渍污了衣服,板桥也在所

不惜。我们还可以从书信中看到,有人以墨若干碇求其作书,有人以食品若干求其作画

的。板桥脾气怪,自述逼他画偏不画,不要他画偏要画。他誓不为某盐商作画,据说某

日闲行湖畔,闻狗肉香味,循味寻访,见主人须眉甚古,危坐鼓琴。两人洽谈甚欢,并

坐大嚼。因墙上无画,板桥自荐为其补壁。作画若干,题款时才知其名与某盐商相同。

老人云:“同名何伤,清者自清,浊者自浊。”言之成理,板桥也不以为意。次日盐商

宴客,板桥知已邀其到临。入室见满壁皆昨日所画。这时候才知道受骗,但也只好徒唤

奈何而已。

直到板桥67岁时,不堪俗客之扰,老人才从拙公和尚之议,写出一张《板桥润格》

(见封面),创画家公开告白以银易画之先例。这则润格是一张广告,也是一篇坦白、

爽直、胸襟大开的妙文。表里不一者看到这种妙文是应当汗颜的:

大幅六两,中幅四两,小幅二两,条幅对联一两,扇子斗方五钱。凡送礼物食物,

总不如白银为妙;公之所送,未必弟之所好也。送现银则中心喜乐,书画皆佳。礼物既

属纠缠,赊欠尤为赖帐。年老体倦,亦不能陪诸正人作无益语言也。

画竹多于买竹钱,纸高六尺价三千。任渠话旧任交

接,只当秋风过耳边。

据说,板桥润格一出,扬州画家效仿者甚多。但润格没有超过板桥的。又据说,板

桥尝制一大袋,银钱食物均置袋中,遇贫苦的熟人,常以袋中钱物周济,这是符合板桥

性格的。以事先“纸高六尺价三千”计,一两银子约相当于五百文,据《扬州画舫录》

载,扬州如意馆上等酒席每席二钱四分,酒则包醉;《薑露庵杂记》载:米每斗六十文,

家用买柴一日一文足矣。此两书均成于板桥所处时代过后,乾隆中叶物价不至于过份昂

贵,那么板桥润格的标准是相当高昂的。但润格的规定不等于现实收入,再说,此时离

板桥卒年已为期不远。润格不足以使主人致富,板桥身后并无多少产业便是证明。

四、震电惊雷之字

逾到晚年,树桥的书法逾是显得风神独具、挥洒自如了。板桥去世后200余年,他的

书体的流传越来越广,学习他的书体,以他的传人自居者,不仅扬州、兴化、潍县有,

全国各地也不乏其人。板桥体已被公认为一种书法模式。板桥书画所追求的自家面貌,

得到200多年来士民的公认。“震电惊雷之字”,学了古人,但大有别于古人;不薄时人,

但不屑于追逐时人,他的自夸是有根据的。

打开一幅板桥的书法,往往轻易使人感到这是一幅画,大概说是一幅以画入字的书

法。从章法上看,大小疏密,短长肥瘦,拱揖朝向,俯仰映带,参参差差。譬如人群,

以若干字组成的书幅不像纵横成行的整齐的士兵,却像山阴道上连袂而来的老少男女。

老翁拄杖,小孙牵袂;少男放肆,少女怕羞;急者抢道,徐者闪让;壮者担物,弱者随

行。一切似乎无序,但细细体会,其中有血脉相连,错落有致,是一幅上下承接、左右

呼应的天然图画。这种章法,有人称之为乱石铺街,有人称之为浪里插篙,不离不碎,

不散不结。再看行气,一行行并不如丝线串珠,重心往往左右欹侧,不遵“守中”原则。

一行之中,总有若干字错位,或伸腿挥拳,或依势下滑,不齐,不正,不稳。但是若干

不齐、不正、不稳的字联成一片,形成整体的协调,或轻或重、或大或小、或挽或引、

或牵或绕都恰到利益。书行留出的素地形成为虚实相生、诟谇相间的效果,疏不至远,

密不至杂,不挤不空,摆布得宜。这种章法,这种行气,杂而协调,乱而有序。因为杂,

显得协调之可贵;因为乱,显得有序之不易,真正是收到了纵而能收、巧妙随心的效果。

再看一看板桥的结字。我们且以己卯板桥所写《润格》为例,其中大部分属于行书,

“又两”的“又”属于楷书,“谢客”的“谢”属于草书,“礼物”之“礼”属于隶书,

而“神倦”之“神”,“秋风”之“秋”,转折之“则”均为古体,其中“神”的结字

则为篆体之转变。从总体看,通篇的字以行为主,夹以隶笔,是“六分半书”中偏行之

一种。从字的大小看,最大的是“耳边”的“边”,最小的是“扇子”的“子”。“边”

的体积约大于“子”字的20倍。大小随心,但协调匀称。就形体看,有的特扁,如“礼

物”之“物”;有的特长,如“为妙”之“妙”;“纠缠”两字特大,似对纠缠者表示

强烈厌恶;而“只当秋风过耳边”之“秋”特别显眼,似乎表示谢客之决定已下。“不

能陪诸正人作无益语言”以后的一个“也”字,最终一笔竟占六字之格,笔意意犹未尽,

盖主人怫然谢客,不拘常礼,幸读者心会也。

更细一点,我们再看一看板桥的用笔。很显明地,板桥的字得力于北碑,用笔、取势

都极讲求。他写的大多是行书,但点反正撇均吸取了隶篆笔意。他字中的中竖,往往骨

力劲拔,仿佛是迎风挺立的劲竹,而伸展的长撇又宛似兰叶。他在转折处,常由疾而徐,

使用蹲笔,如金石状。他的长捺,似山谷又非山谷,稍纵即收,如刀锋逼人,力透纸背。

纵观板桥书法,特别是他的晚年作品,用他自己的话说,有两大特点。一个是“以

汉八分杂入楷行草”,一个是“画法通书法”。他在《刘柳村册子》中说:“庄生谓:

‘鹏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’。有人又云:‘草木怒生’。然则万事天地万物何可无怒耶?

板桥书法以汉八分杂入楷行草,以颜鲁公《争座位稿》为行款,亦是怒不同人之意。”

简言之,他的书法是行隶的结合,大概说是真、草、隶、篆的结合,戏称之为非此非彼

的“六分半书”,是他的书法的一大特色。板桥又曾题画说:“要知画法通书法,兰竹

如同草隶然。”他把他画兰竹的功力用在书法中,在章法、行款、构字、用笔上处处都

渗透出来了,形成他的“乱石铺街”的又一大特色。

这里有个问题:“怒不同人”,和谁不同?近人论书法美学,有晋人尚韵、唐人尚

法、宋人尚意、明人尚志之说。⑦捕捉了不同时代书风变迁之本质特征。明清的统治者

不少人崇尚法帖,崇尚法古,他们对赵孟俯和董其昌的字捧得很高。赵字妩媚,董字清

润,都不失为一代大家,但他们的字为朝廷所太过推崇,人为地影响着当日书坛,则在

士人中,特别是在野的士人中形成反感。明代以至清初,要求朝廷文书都要由精于书法

者执笔,同时对于参加科举考试的大批知识分子,以写出的字是否乌(乌黑)、方(方

正)、光(光亮),是否大小一律为考核要求,甚至是首要要求。当日不少士人就是因

为书体以乌、方、光出众,才步入仕阶,得到高官厚禄的。这样,统治者的意志作用于

书坛,形成一种流行的馆阁体。板桥之“怒不同人”是不同于流行的书风,不同于乌、

方、光的桎梏,不同于为显贵者所钟情的赵、董一脉的书坛习尚的。

他曾经很有针对性地说过:

黄涪翁(庭坚)有杜诗抄本,赵松雪(孟俯)有左传抄本,皆为事先欣慕,先人珍

藏,至有争之而致讼者。

板桥既无涪翁之劲拔,又鄙松雪之滑熟,徒矜奇异,创为真隶相参之法,而杂以行

艸,究之师心自用,无足观也。⑧

他之鄙薄赵孟俯之滑熟,自然不是因为赵字功夫之不足,其目的在于鄙薄时俗,是

很显而易见的。

据现在占有的资料看,板桥的“师心自用”的实迹,即真隶相参、杂以行草的现实

运用,是以写《四子书》的36岁,即戊申之春,读书天宁寺时为分水岭的。在早年,板

桥工楷、工草,扬州、兴化目前均藏有郑公早年楷书真迹,颇见功夫。《清史列传》说

他“少工楷书”,《清稗类钞》说他“初学晋碑”,应当说,都是有根据的。没有深厚

的功力,没有遍及的涉猎的底子,中年以后的别出心裁、独树一帜只能贻笑大方。板桥

的重孙郑銮在为板桥《临兰亭序》作跋时说,板桥中年始以篆隶介入行楷,蹊径一新,

卓然名家,就是指的这个阶段。在范县署中,他曾写信给郑墨说:字学汉魏,崔蔡钟繇;

古碑断碣,刻意搜求。他曾在题跋中对蔡邕书、邯郸淳书、崔子玉书、张伯英书、梁鹄

书、钟繇书一一加以评点;他对黄山谷的书法揣摹好久,他说山谷不画竹,但书法极像

竹,瘦而腴,秀而拔,欹侧而有准绳,折转而多断续。大呼道:“吾师乎,吾师乎!”

他更从浓淡、疏密、行款方面参悟画理与书理的相通之处。但是,纵然是对于他所崇拜

的先贤,他也是“学一半,撇一半”,“十分学七要抛三”的。怒不同人之人,未必就

是赵松雪一个。中年以后,经过刻苦的寻找,他的“板桥体”才日渐成熟,面貌才逐渐

鲜明起来。

从形成板桥体到板桥体的定型与成熟,约经历十余年的历程。他的重孙郑銮因为见

闻甚多,判断应当是比较可靠的。郑銮在板桥乾隆八年(1743年)七月所写临兰亭序的

跋中说,51岁时板桥,“合诸家而成一体,正公学力精到时也”。郑公晚年的书法作品,

笔墨随心,天机流畅,外得宋人之意,内得唐人之法,一反明人之态,保存自家神韵,

熔真草隶篆于一炉,结诗书画于一体,独树其帜。板桥体书亦如人,不必夸耀其美艳绝

伦,正像他自称的“麻丫头针线”,它的生动处,在于书法艺术所显示的活泼的倔强的

个性,在于它的瀰漫于字里行间的真气、真意、真趣。板桥体历200余年不仅不衰,而且

影响日渐遍及,从者日众,不能不说,这是板桥书法革新之锐气所产生的巨大魅力。

前面说过,200多年来,批判板桥书风草率者代不乏人。秦祖永评他“无蕴藉之致”;

王潜刚说他“以隶楷行三体相兼,只可作为游戏笔墨耳,不足言书法也”;康有为指斥

说:“冬心、板桥,参用隶笔,然失则怪,此欲变而不知变者。”这些指斥板桥的议论

往往有所偏颇。笔者看来,其实大可不必。曾经有一位书法评论这样指斥王羲之以后历

代书家的:

智永、世南得其宽和之量,而少俊迈之奇;欧阳询得其秀劲之骨,而乏温润之容;

褚遂良得其郁壮之筋,而鲜安闲之度;李邕得其豪挺之气,而失之竦窘;颜柳得其庄毅

之操,而失之鲁犷;旭素得其超逸之兴,而失之惊怪;陆徐得其恭俭之体,而失之颓拘:

过庭得其逍遥之趣,而失之俭散……⑨

应当说,评论是辩证的,也可以说是公允的。日光热,失之于燥;月光轻幽,失之

于柔;丈夫阳刚,失之于粗;婵娟细柔,失之于弱;电光闪忽,失之于长久;雷声轰鸣,

失之于突然之间之间之间。大千世界,万事天地万物莫不如此。板桥以艺坛狂怪名世,他的艺术创造在于

冲破一种沉闷窒息的氛围,绝非要成为一代书圣。不是一片颂扬,而是褒褒贬贬,正如

板桥的字参参差差,这样,我们可以直觉到他的书法艺术生动个性之真实的存在。

五、拥绿园的暮年

板桥的晚年,往来于兴化扬州之间,一向到他生命的最终一年。他在范县时,堂弟

郑墨于鹦鹉(parrot)桥南买屋一所,板桥在县署曾写信回家,希望郑墨在新宅附近也买一块地皮,

与其毗邻,作为自己晚年归老之所。这地方可见一片荒城、半堤衰柳,而且有断桥流水,

破屋丛花,是安静养老的理想之所。板桥也算过,买地大约需费钱五十千。五十千,折

当日银价,约在百两左右。已往板桥在任,周济贫士,以及捐款修城所费银两约数百两,

留这点买地皮的钱是完全可能的。再说,板桥在这块地皮上所希望制作的房屋,不过是

八间草屋,一圈土墙。院内适当留点隙地,好种竹、种树、种兰、种花,门外要铺一条

碎砖的小道,直通书房。书房要两间,一间放书,一间会客,两间都可以写字、作画、

饮茶、饮酒、论文、赋诗。起居的草屋要在前面,三间主屋,好住两代人,侧屋则是两

间厨房,一间仆人居住。这所有对于一位曾经当过县太爷的书画名家来说,不算奢望。

但是,一切都是蜃楼海市。显明的原因是因为板桥辞官以后生活清贫。返来的当年,是

“囊橐萧萧两袖寒”;到了杭州卖画得银,赠长女三两,要谆谆嘱咐,可见很不富裕;

66岁次女出嫁,板桥画兰,题为“官罢囊空两袖寒,聊凭卖画佐朝餐。最惭吴隐奁钱薄,

赠尔春风几笔兰”,令人心酸之至。这样的经济状况,何以能买地造屋?板桥68岁的庚

辰之年,他在《自序》中说自己“初极贫,后亦稍稍富贵,富贵后亦稍稍贫”。“一任

清知县,十万雪花银”,十年知县任内,板桥本来可以不仅“稍稍富贵”,而“大幅六

两”期间,板桥也多少能聚集一些银两,不至于“稍稍贫”的。问题在于板桥生性落拓

不羁,不把银钱放在眼里。别人攒钱,他骂人家是驮钱驴,作画要凭兴趣,作起画来,

又是“风雅要多钱要少,大都付与酒家翁”。又据说,一旦有了钱,置于大袋内,高兴

起来,大把大把地周济。这样的性格怎样能聚得了银两?又怎么能砌房造屋?板桥有句

名言,叫做“黄金避我竟如仇,湖海英雄不自由”,其实应当是“我避黄金竟如仇,老

怀豪宕得自由”,心灵的自求平衡有所得,银钱方面就有所失了。兴化的造屋打算成为

泡影,另有些因素也是值得考虑的,譬如说板桥原望有子,结果两个儿子均夭逝,俗说

便是无后;譬如说板桥原想终老兴化,61岁便已归老,但十几年卖画扬州,在客乡长住。

老朋友李鱓帮助了他。李鱓产业“水田千亩”,晚年破落,但占地依然许多的。他

在城南建了一处浮沤馆,作为别墅,周围有若干空地。板桥回到兴化,居处狭仄,便在

浮沤馆之旁,让板桥围了一处小园,内栽兰竹,以便板桥回兴化时作诗画之所,范围自

然要比范县时设想的要小些。板桥取名为“拥绿园”,题了一块匾额,叫做“聊借一枝

栖”。在老人看来,成天能够看兰看竹这就够了,即便到了生命的晚年,仍然借住在他

人的地皮上,那也是无足轻重的了。

板桥70岁的壬午之年(1762年),他的老朋友金农、黄慎、李方膺以及后生罗聘为

他相助了一幅图像,板桥题诗道:“老夫七十满头白,抛却乌纱更便服。同人为我祝千

秋,勿学板桥烂兰竹。”⑩此年板桥为人诗画题跋甚多,撰写的对联也不少。他的兰竹

多题七绝,且看一看这几首:

七十老人写竹石,不更崚嶒竹更直。乃知此老笔非凡,挺挺千寻之壁立。

七十衰翁澹不求,风光都付老春秋。画来密筿才逾尺,让尔青山出一头。

老夫自任是青山,颇长春风竹与兰。君正虚心素心客,岩阿相借又何难。

日日红桥斗酒巵,家家桃李艳芳姿。闲门只是栽兰竹,留得春光过四时。

石上披兰更披竹,美人相伴在幽谷。试问东风那边吹,吹入湘波一江绿。

焦山石块焦山竹,逐日相看坐古苔。昔日雨晴风又便,扁舟载得过江来。

兰竹芳馨不等闲,同根并蒂好相攀。百年兄弟开度量,莫谓分居彼此山。

一半青山一半竹,一半绿荫一半玉。请君茶熟睡醒时,对此浑如在石屋。

从题句看,这一年他常有红桥诗酒之会,也曾去过焦山,说明他身体很好,兴致很

好。他自比青山,自比劲竹,颇有老当益壮之概。他另有若干长跋,纵论文同、苏轼、

梅道人、陈白古、郑所南、石涛的兰竹。他特别浏览石涛的竹,认为“深得花竹情理”。

这一年夏日,他给静翁先生作竹,跋中说起读书人对声色的追求,最庸俗的境界是耳闻

风声竹响,眼中是雪白纸窗,微侵绿色。置身于这等清风静响之间,啜一盏雨前茶,画

两笔折枝花,其乐也何如?这位静翁和他的儿女想必都是雅人深致,否则,这幅画是不

会完好地保存到现在的。

70岁时的板桥去过焦山,71岁的癸未年(1763年)的九月,板桥又去过焦山。焦山

和尚啸江请他题字,他写了“秋老吴霜苍树色,春融巴雪洗山根”的对联。这一年春四月,

他还为郭昇伦写过怀潍县两首,一写潍县春光,一写潍县少女。这时候正值离潍县十年

之际,在那里有他的子民,有他的政绩,那片土地他依然十分想念的。

72岁的板桥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名作。现在可见的最闻名的是两幅画,一幅是在扬州

所作的兰花,题为“掀天揭地之文,震雷惊电之字,呵神骂鬼之谈,无古无今之画,因

不在寻常蹊径中也。未画以前,不立一格,既画以后,不留一格。”这是一幅板桥画品、

人品的自画像。在山石缝隙中怒放的兰花,叶片纵横盗肆,花朵儿密密丛丛,浓浓淡淡的

墨笔之间,幽香瀰漫。另有一幅是在兴化杏花楼面的。这一年的秋末,他从扬州回到兴

化。秋雨绵绵,他在杏花楼独酌,醉后画了三竿老竹,几竿小竹,在竹竿竹叶之间,一

反常规,自左至右分六处写了169个字的长题,别开生面。他说画竹以写神为上乘;画竹,

不独写神,而且写生、写节、写品。他觉得他笔下的竹也活了,石也活了。竹子有知,

称他为解人;石头有灵,向他摇头。

板桥生命的最终一年是他73岁的乙酉之年(1765年)。按常情推测,他上年秋末返

里,可能身体不佳,应该在拥绿园休养了。但是73岁的那一首“暗里赃私遍鲁东”自嘲

自赞的题竹诗注明作于“客中”。那么,老先生这一年又曾去过扬州是很有可能的。70

岁以后,板桥作诗只有绝句、短句,不再有当年动辄几十韵的豪情,但生命末年,在书

画方面板桥不仅未见颓唐,反而越加显得笔力苍劲。依笔者所见,在这一年的作品中,

留给先人的一张扇面、一副对联和一张墨竹,当属老人告别人间的三件墨宝,臻于板桥

书画的至高境界。这副扇面是为蔚起先生写的“雾里山疑失,雷鸣雨末休。夕阳开一半,

吐出望江楼”一绝,用墨较淡,行款随心。这一年板桥写过几副对联,最为脍炙人口的

是“琢开云雷成古器,辟开蒙翳见通衢”,加以别开生面的边款,有书法可以浏览,有

好句可以流连,有故事可以咀嚼。笔墨苍劲,人书皆老,堪称极品。这一年板桥另有一幅

墨竹,题句是“参差错落无多竹,引得春风入座来”,字体苍劲秀挺,完全不像是即将

告别人间的老人的手笔,字体和另一副对联“百尺高梧”一样,峻峭、硬朗、挺拔。⑾

板桥是在乙酉之年(1765年)的十二月十二日,病殁于拥绿园竹丛之中。身后无子,

以郑墨之子郑田过继。遗体安葬于管阮庄的“椅把子”地。坟旁有一片竹林,以遂老人

遗愿。为吊唁先贤,板桥同学之弟周榘画了一幅《板桥先生行吟图》。画像力求传神,

反映老人个性。这幅画被郑家先人奉祀于拥绿园。郑府每有大事,郑田调查画像,似乎

板桥脸色或喜或怒,都有转变。于是周榘便有“分明老板髯掀白,仿佛丫头脸带麻,闻

道迩来欢乐事,早从画里露些些”的题诗。

板桥谢世以后,风流余韵绵延200余年,追随者、研究者日渐众多。有关他的民间故

事在扬州、兴化、潍县广为流传。目前,兴化市桥板故居与怀念馆业已开放,扬州、焦

山与潍县也都有若干怀念陈设。

注:

①此诗流传于兴化。见兴化郑板桥怀念馆《板桥》1986.4期乔省予文。

②见《郑板桥集》《村居》。

③见蒋宝龄《墨林今话·卷一》。

④见卞孝萱编《郑板桥全集·研究资料·诗词书信》。

⑤见《高南阜画册》中乾隆五十五年黄易跋语。

⑥见黄俶成《郑板桥的晚年生活及身后事》,载《南京师大学报》(社会科学版)

1984年4期。黄为兴化人,家近板桥故居,对板桥在兴化情形悉之甚详。

⑦见陈宝祐《中国书法美学》,中国宁静出版社1989年版。

⑧见《郑板桥集·四子真迹序》。

⑨见项穆《书法雅言·取舍》。

⑩同注⑥。文中说明此图乃郑祖谦所藏。

⑾上述三项作品,辨别见《郑板桥书法集》(江苏美术出版社版)《郑板桥书画艺

术》(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版)两书,均为周积寅编著。

附:郑燮《板桥自叙》

板桥居士,姓郑氏,名燮,扬州兴化人。兴化有三郑氏,其一为“铁郑”,其一为

“糖郑”,其一为“板桥郑”。居士自喜其名,故天下咸称为郑板桥云。板桥外王父汪

氏,名翊文,奇才博学,隐居不仕。生女一人,端严聪慧特绝,即板桥之母也。板桥文

学性分,得外家气居多。父立庵先生,以文章品行为士先。教授生徒数百辈,皆成就。

板桥幼随其父学,无他师也。幼时殊无异人处,少长,虽长大,貌寝陋,人咸易之。又

好大言,自豪太过,叱骂无择。诸先辈皆侧目,戒勿与往来。然读书能自刻苦,自愤激,

自竖立,不苟同俗,深自屈曲委蛇(snake),由浅入深,由卑及高,由迩达远,以赴古人之奥区,

以自畅其性情才力之所不尽。人咸谓板桥读书善记,不知非善记,乃善诵耳。板桥每读

一书,必千百遍。舟中、马上、被底,或当食忘匕箸,或对客不听其语,并自忘其所语,

皆记书默诵也。书有弗记者乎?

平生不治经学,爱读史书以及诗文词集,传奇说簿之类,靡不览究。有时说经,亦

爱其斑驳陆离,五色炫烂。以文章之法论经,非《六经》本根也。

酷嗜山水。又好色,尤多金桃口齿,及椒风弄儿之戏。然自知老且丑,此辈利吾金

币来耳。有一言干与外政,即叱去之,未尝为所迷惑。好山水,未能远迹;其所经历,

亦不尽游趣。乾隆十三年,大驾东巡,燮为书画史,治顿所,卧泰山绝顶四十余日,亦

足豪矣。

所刻诗钞、词钞、道情十首,与舍弟书十六通,行于世。善书法,自号“六分半书”。

又以余闲作为兰竹,凡王公大人、卿士大夫、骚人词伯、山中老僧、黄冠炼客,得其一

片纸、只字书,皆珍惜藏庋。然板桥从不借诸人以为名。惟同邑李鱓复堂相友善。复堂

起家孝廉,以画事为内廷供奉。康熙朝,名噪京师及江淮湖海,无不望慕叹羡。是时板

桥方应童子试,无所知名。后二十年,以诗词文字与之比并齐声。索画者,必曰复堂;

索诗字文者,必曰板桥。且愧且幸,得与前贤埒也。李以滕县令罢去。板桥康熙秀才,

雍正壬子举人,乾隆丙辰进士。初为范县令,继调潍县。乾隆己巳,时年五十有七。

板桥诗文,自出己意,理必归于圣贤,文必切于日用。或有自云高古而几唐宋者,

板桥辄呵恶之,曰:“吾文若传,便是清诗清文;若不传,将并不能为清诗清文也。何

必侈言前古哉?”明清两朝,以制艺取士,虽有奇才异能,必从此出,乃为正途。其理

愈求而愈精,其法愈求而愈密。鞭心入微,才力与学力俱无可恃,庶几弹丸脱手时乎?

若心不在焉,置身甲乙榜之外,辄曰:“我是古学”,天下人未必许之,只合自许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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